四年前的俄罗斯世界杯，姆巴佩在决赛中攻入一球，帮助法国队时隔20年成为世界冠军。他也成为继贝利后第二位在世界杯决赛中进球的U20球员。

　　那一刻，卢日尼基体育场内的每一双眼睛，每一部智能手机，每一个长焦镜头，都对准着这个19岁的青年。球场上空雷声隆隆，倾盆大雨和他的队友将他淹没。

　　伟大的球员，如梅西和马拉多纳，他们的带球过人就像是雨滴在玻璃上滑动；蜿蜒曲折，由无形的轮廓引导。

　　但姆巴佩却非如此，他的动作像一道光。他完全瓦解了距离的概念，前一秒他还在本方半场内，后一秒他就出现在了对方禁区内。

　　愿望和成就之间的距离也是如此。15岁那年，姆巴佩还在摩纳哥青训踢球。有一次他需要完成一项家庭作业——设计一份以他们自己的形象为封面的杂志。他选择了《时代周刊》，并配上 世界上最佳年轻球员 的标语。

　　四年后，他真的登上了《时代》杂志封面，无可争议地成为地球上最优秀的年轻球员，并且在世界杯决赛中取得进球，赢得大力神杯。

　　俄罗斯世界杯前一年，姆巴佩以租借方式加盟巴黎圣日耳曼；一年后，他完成了永久转会。从数据上看，他在过去四年半交出的成绩单是惊人的：在俱乐部层面，他在193场比赛中打进169球，赢得三次法甲联赛冠军。但是，他没有赢得金球奖，没有赢得欧冠冠军，他甚至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青年球员，比他小19个月的哈兰德正在争夺这一头衔。

　　尽管姆巴佩作为一名球员一直在进步，但从那时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那么令人难忘或华丽。

　　我们现在更了解他了，他那不完美的一面。我们看到他在没有接到传球的情况下放慢脚步，举起双手表示抗议，与皇马调情，然后又打退堂鼓，在社交媒体上批评他的主教练，与他的俱乐部和国家队队友发生激烈的冲突。最初的姆巴佩保留着纯真，充满活力，用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向世人宣告他的到来；而如今的姆巴佩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加阴暗的世界，被烟雾所围绕。

　　当他突然出现在舞台上时，姆巴佩体现了我们对这项运动的一切热爱：鼓舞年轻人，展现个人价值。如今，他表现出现代足球的许多特征：娇气、自负、奢华、对球队和队友的不忠，以及自成一派的方式。

　　四年前，世界杯需要姆巴佩，需要新生力量的冲击，需要注入纯粹、未经雕琢的星光。四年后，2022卡塔尔世界杯，人们感觉姆巴佩更需要世界杯和它的光环，它的神话，它澄清事物的方式。

　　法国前锋热尔曼第一次遇到姆巴佩是在16-17赛季的季前训练中，当时后者17岁，在此前一个赛季中已经有过一些一线队出场经历。

　　热尔曼说道：“从第一次训练开始，我就看到他有非凡的特质。他很自信，这在这个年龄段的球员中并不常见。稳扎稳打很容易，但他却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能力。”

　　姆巴佩的上升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在那个赛季的前半段，他主要担任替补奇兵的角色。到了春天，他取代了热尔曼成为法尔考的锋线搭档，并在欧冠淘汰赛中出场6次打进6球，在赛季最后15场比赛打进12球，帮助摩纳哥赢得法甲冠军。

　　之后一个赛季，他在巴黎圣日耳曼赢得个人第二个法甲冠军完美体育资讯，赛季累计攻入21球；然后他去了世界杯。

　　姆巴佩的个人品质几乎和他的运动天赋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他很有魅力，能说多国语言。

　　他将自己的世界杯收入捐给了一个残疾儿童的慈善机构。他甚至还会吹笛子！温格曾写到：“感觉就像上帝派给我们这个男孩，来教我们如何比赛和如何做人。”

　　完美体育

　　也许姆巴佩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像保罗·博格巴一样接受了突然成名，此后便大步流星。热尔曼表示：“我认为他的大脑和个性从最早的时候就被编程了。”

　　《队报》首席足球记者Vincent Duluc表示：“他对自己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所准备。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在他身上。在赢得1998年世界杯后，亨利曾再次回到法国U21效力，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但姆巴佩不需要，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公众对姆巴佩的看法是非常积极的。毕竟，他体现了体育界最受欢迎的故事主题：奇迹男孩。

　　然而，潜移默化中，姆巴佩已经在塑造自己的故事。举个例子，在法国队赢得世界杯后的几分钟里，贝利在推特上向他表示祝贺：“欢迎来到冠军俱乐部，很荣幸看到你加入。”贝利的祝福强化了姆巴佩这一成就背后跨时代的意义。事实上，这条内容的背后推手很可能是姆巴佩的一个赞助商。

　　当然，这也无妨。而我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姆巴佩如企业家强硬的一面，是在2018年11月《明镜周刊》泄露了他与巴黎圣日耳曼的第一份合同的谈判细节——如果姆巴佩赢得金球奖，他要求得到50万欧元的奖金；如果巴黎圣日耳曼因违反财政公平法而被禁止参加欧洲冠军联赛，他需要得到赔偿；他还要求每年能使用50小时的私人飞机。

　　姆巴佩想施加一种重力。他不只是想实现他的梦想，而是想加以利用。他永远不会满足于停留在自己的轨道上。

　　完美体育

　　此前在接受《》采访时，姆巴佩说道：“我想成为的不仅仅是一个射门进球，然后去游艇上拿钱的人。”

　　在姆巴佩的例子中，他已经贯彻了一个愿景——他要成为一名超凡的运动员，利用自己的名望追求更高的目标。

　　他在21岁那一年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旨在帮助大巴黎地区的98名儿童实现他们在医学和数学等领域的梦想。

　　他有许多联系紧密的商业合作伙伴，包括耐克、EA、宇舶表、帕尼尼以及区块链公司Sorare。

　　他还在洛杉矶成立了一家名为“斑马谷”(Zebra Valley) 的制作公司，聚焦于多元文化和面向年轻人的内容。该公司与勒布朗·詹姆斯创办的娱乐公司SpringHill有很多相似处，老詹也是姆巴佩的朋友。今年6月，斑马谷与NBA签订了一份多年合作协议。

　　姆巴佩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全球品牌”。这样的想法植根于对自身权力和形象的认知，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如何改变世界，以及这个世界如何看待他。这种双重性在此前涉及法国队和姆巴佩肖像权的闹剧中有所体现。

　　今年9月，姆巴佩拒绝出席法国足协组织的一次全队合影，因为他不愿意与肯德基和一家法国博彩公司联系在一起，这两者都是“高卢雄鸡”的赞助商。后来，法国足协做出了让步。Duluc表示：“当姆巴佩第一次拒绝签署肖像权协议时，其他球员视之为一种自负的行为。但当他向队友们解释原因后，其他人就说，‘好吧，我们支持你。’突然间，这变成了一种集体行为。”

　　姆巴佩与詹姆斯的友谊绝非偶然。后者是最初的游戏改变者，他决定将自己从克利夫兰骑士队转会到迈阿密热火队的决定走上荧幕，唤醒了其他篮球运动员对自己力量的认识。詹姆斯意识到了两件事：一个超级明星运动员的影响力是一种潜在的力量，等待着被释放出来；他的职业生涯和命运是尤其重要，不能任由那些穿着西装的人随意摆布。当你已经习惯于像首席执行官一样管理你的生活时，就很难再成为一个可控的、顺从的团队成员。

　　姆巴佩遇到了很多棘手的事情，他试图在一个功能失调的俱乐部挥舞自己的权力。外界认为他在任命路易斯·坎波斯担任俱乐部体育总监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本赛季，他公开质疑主教练加尔蒂的战术安排，抱怨他没有和一个“支点”前锋一起比赛。

　　有报道称，他已经要求俱乐部进行更广泛的文化重置，包括驱逐内马尔，以他为中心打造更年轻化的球队（姆巴佩已在个人社交媒体上辟谣）。姆巴佩的悖论也是他的困境：他似乎首先渴望一个政治家式的解脱，专注于做他天生要做的事情。然而，他也忍不住想成为这个世界的设计师。

　　Duluc表示：“你可以感觉到，他的公开言论与其说是一个球员的言论，不如说是一个导演的言论，这让他有点不受待见。他对所有的准则、与形象有关的一切都掌握得很好，以至于你会怀疑这是否只是一个过场，或者他只是决定在别人不敢涉足的地方玩这个游戏。”

　　对于姆巴佩而言，巴黎圣日耳曼至今未能一座欧冠奖杯是一种失望，而在2021年让里尔抢走法甲冠军则是一种尴尬。但他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时刻是法国队在2020欧洲杯1/8决赛中被瑞士淘汰，那场比赛他罚丢了关键的点球。

　　后来，他又被曝出与队友间紧张的关系。吉鲁在一场友谊赛赛前说了一句：“有时候我跑了，球却没来。”敏感的姆巴佩被这句话激怒了。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姆巴佩在社交媒体上受到了种族歧视者的谩骂。在这一问题上，他甚至考虑退出法国队。他告诉法国足协诺埃尔·勒格拉埃：“我不能为那些认为我是猴子的人踢球。”而勒格拉埃的回答则让姆巴佩感到失望——“他的结论是不存在种族主义。”

　　姆巴佩在巴黎东北郊区的邦迪长大，在那里生活的更多是工人阶级。塔楼林立，失业率很高，但体育设施却很充足，也维护得很好。

　　2005年，巴黎发生了一次骚乱。对生活现状不满的邦迪人发起了抗议，他们烧毁了警车，向车站投掷石块。

　　当时的内政部长萨科齐称，他想用压力水管清理掉郊区。著名历史学家Hélène Carrère dEncausse将麻烦归咎于非洲家庭——在一个公寓里有三个或四个妻子和25个孩子。而当时，姆巴佩只有6岁。

　　完美体育

　　在2020年夏天美国的弗洛伊德事件中，姆巴佩也看到了同样的不公平与不公正。他利用自己的社交媒体呼吁人们关注加布里埃尔的案件完美体育，这个14岁的男孩在邦迪的一次逮捕行动中面部受到严重伤害。他写到：“在这里或其他地方。警察暴行——这是相同的战役。”

　　姆巴佩的父亲是喀麦隆人，母亲是拥有卡比勒血统的阿尔及利亚人法伊扎。他的身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个法国足球英雄——齐达内。这两人都是法国队赢得世界杯冠军的功臣，现代、多元文化法国的两个图腾。但这两人也有截然不同之处：齐达内沉默寡言，这样的个性也是他的一种象征；姆巴佩则更健谈，更渴望成为一名信使，且更清楚自己的力量。

　　齐达内和姆巴佩身处不同的时代。在法国赢得98年世界杯后，齐达内的脸被投射到凯旋门上，让数以百万计的人欣赏到这一令人敬畏、独一无二的形象。20年后，当姆巴佩出现在夺冠的队伍中时，他被数以百万部智能手机拍摄下来，通过成千上万的社交媒体账户扩散传播。

　　Duluc表示：“齐达内在球场上是个巨人，但在场外却很腼腆谦虚。在98年法国世界杯后，他绝对是法国的英雄人物，得到了一致的认可。姆巴佩则反映了法国的真实情况，这是仍然是一个一分为二的国家。没有人能够激发出一致的意见，姆巴佩也不例外。”

　　今年5月，正当姆巴佩在权衡是否要接受皇马历史上开出的最大报价合同时，他接到了法国总统马克龙的电话。马克龙告诉姆巴佩，为了国家的利益，他希望他能留在巴黎圣日耳曼。如果说这次谈话让姆巴佩产生了动摇，这样的想法可能只是政治家的一厢情愿，但它的发生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记者Tariq Panja将姆巴佩比作法国的“龙头企业”之一，就如空中客车 (Airbus) 和雷诺，它们是法国的象征。甚至姆巴佩自己也会考虑对法国经济的重要性，这也是他选择留队的原因之一——他不想以自由身离队。然而尽管如此，最依赖姆巴佩的国家可能并不是法国。

　　这里就要提到巴黎圣日耳曼背后的卡塔尔财团。卡塔尔是一个小小的半岛国家，是亚洲大陆面积第三小的国家。图尔大学的地缘政治学家拉斐尔·勒马戈里耶克认为，卡塔尔深化体育战略，与其说是为了形象，不如说是为了获得与强国的亲近，以及随之而来的安全感。

　　尽管拥有梅西和内马尔，但姆巴佩仍被卡塔尔财团视为俱乐部最珍贵的财产。原因有二：首先，他是一个仍处于鼎盛时期的球员，也是一个仍在绽放的品牌。此时此刻，他具有影响力；而在未来，他还具有很大的可能性。其次，他出生于邦迪，这样的身份象征着巴黎，能帮助俱乐部立足于这座城市。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对姆巴佩的留下表示欢迎。上个月，他出席在巴黎举行的金球奖颁奖典礼时遭到了嘘声，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在一些眼中，正是姆巴佩导致俱乐部错过卡马文加和琼阿梅尼等法国新生代的佼佼者，更为糟糕的是，也让俱乐部失去了恩昆库和穆萨·迪亚比等自家青训培养出的优秀球员。

　　2018年，姆巴佩登上《时代周刊》封面，标题写着“下一代领袖”。他似乎很愿意参与社会问题，与年轻人喜欢的事物产生联系。

　　然而，与其他Z世代的运动员不同，他对自己这一代人面临的最大问题保持沉默：气候变化。今年9月，当被问及巴黎圣日耳曼为何需要搭乘私人飞机去临近的南特比赛时，他突然大笑起来，然后称对此事没有看法。在同一天，马克龙曾鼓励法国公民限制对空调的使用。

　　勒马戈里耶克表示：“在卡塔尔财团看来，除了种族主义问题之外，姆巴佩不要混入太多的政治，这一点很重要。在其他政治性质的问题上，他其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姆巴佩的第二届世界杯无论在个人层面还是政治层面都充满深意。对姆巴佩来说，这是一个再度向世界重申他是一个杰出球员的机会。自2002年的卡福和罗纳尔多后，还没有球员能够2次赢得世界杯。如果姆巴佩能够帮助法国队再次赢得世界杯，那他将加入这个行列。如果能再度成为这个舞台的主角，他就会成为明年金球奖的热门人选。如果失败，他的光芒就会散去。

　　有一件事似乎是肯定的：无论在卡塔尔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像四年前在俄罗斯初见时的感觉完美体育。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一种责任的履行，是一个尊贵大使身份的顶点。两者的区别大致类似于彗星和烟花表演。两者都可以带来壮观的景象，但其中一个不可避免地受制于人为的操控。

　　也许姆巴佩永远无法像他在2018年那样让我们着迷。也许这很正常，也许这只是名人成长轨迹一部分。我们越了解姆巴佩，他就越让我们感到气愤，尤其是那些曾经的过来人。在98年世界杯决赛攻入一球的佩蒂特在上个月说道：“他总是把事情搞得很个人化，甚至把自己置于组织之上。”

　　也许又是佩蒂特搞错了。并不是姆巴佩把自己想象得高于组织，而是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组织。他为什么不呢？总统给他打电话，经济体依赖他的决定，他的制作公司与好莱坞电影公司签订协议，一百个巴黎的学童通过他的慷慨得到了实现梦想的机会。

　　如果换做你，你会不会也这样做？这不是姆巴佩的错，世界把他提升到了跨国公司的高度，然后当他看着俱乐部、联赛和政府的眼睛时，就会感到害怕。Duluc表示：“对姆巴佩来说，专心于他的比赛显得很难，没有人允许他这么做。他所做的工作与30年前的足球运动员不同，这是不同的工作。”

　　在世界杯之后，姆巴佩将何去何从？他的职业生涯还有很多篇章有待书写，而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几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可能是一种解放，也是一种负担。不过，有一个决定将不可避免地成为焦点：是留在巴黎圣日耳曼，还是把他的天赋带到其他地方？

　　姆巴佩如今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被带进了一个复杂的权力矩阵。但他仍是个年轻人，那个来自邦迪的男孩，那个学习吹笛子的孩子。此刻，乐谱又摆在了他的面前。他知道这些音符，熟悉周围的管弦乐队。